有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,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:为什么欧洲和美国人不肯戴口罩呢?
曾经有很多文章去分析其中的原因,比如观念不同、反蒙面法等等。但随着疫情在欧美愈演愈烈,他们冒着生命危险,还是不肯戴口罩,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就不太容易了。
为了帮助大家理解背后的深层次原因,我来举个例子。
最近几天,北京本土已经清零多日,可是在我和女儿走在小区里时,还是会经常遇到那个“怪人”——他戴着黑色的防毒面具,还有护目镜。是的,我们每个人还戴着口罩,但他居然戴着防毒面具和护目镜。
我女儿掩口直笑,跟我说“这个人居然戴防毒面具”,我说你小点声,小心让人听见。但我心里也在笑,他居然戴着防毒面具。这个人经常在小区和附近的公园行走,有一次被我儿子碰上了,儿子吓得扭头就跑。
一开始我们家也讨论他戴防毒面具的原因,但没有结果,除非直接去问他。后来多次读到欧洲和美国人不肯戴口罩的新闻,顿悟:
我们人人戴口罩,假如身边有个人戴着防毒面具和护目镜,他就是我们当中的“异类”;在欧洲和美国,每个人都不戴口罩,假如你在他们身边戴口罩,你就是“异类”。
我把这种对比,称为“错位思考”。当我们不能理解某个事物或现象时,可以将这个事物升格或降格,新的对比会让你豁然开朗:如果你不能理解别人戴防毒面具,为什么别人就一定能理解你戴口罩呢?
我曾用类似方法来解读方方事件(《方方看世界,就像你们看方方》),只不过那篇文章里用的是高维和低维的对比。
换个角度,或者换个维度,知者寥寥。
我们都习惯于相信自己的经验,而忽略他人的感受。
这个世界到处存在着观念上的分裂,单在口罩的观念上,分裂程度就超过我们的想象。
早在我们国家疫情爆发时,口罩已经成为东亚和欧美观念分裂的标志。
有一位90后德籍纳米比亚的视觉艺术家,名字叫迈克斯·塞登托普夫(MaxSiedentopf),2月中旬在Instagram上连续发了一组搞怪口罩的作品,标题是《如何在致命的全球病毒中生存》。作品中的人物戴着各种“口罩”,有球鞋、牛奶瓶、内裤、卫生巾、白菜叶、花生酱瓶、胸罩甚至是套套。
当时正值湖北疫情严重之际,这组作品经新浪微博转发后,引起了一些争议,但传播还不算太广。但半个月以后,中国和欧美的形势来了一个大翻转,争议开始增多,3月29日,塞登托普夫意识到自己作品带来的影响越来越偏离创作时的初衷,于是公开致歉:
“这个系列作品如果给谁带来冒犯,我为此道歉,那决非我的本意。我的作品常具批评性,经常讥讽我们身边的事物。对我来说,将人们带离他们舒适的区域是非常重要的特点,让人们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,不管是积极还是负面的角度。”
艺术,是主观意识对客观事物的反映,带有强烈的主观性,在这个意义上,塞登托普夫只是表达了他的主观感受。
但艺术家的主观感受并非孤立的,因为他也是人,浸泡在社会环境中。同样的作品,在我们看来有讥讽和冒犯的感受,在他们自己看来,却有强烈的共鸣,因为欧美大部分国家,在疫情爆发时对戴口罩是排斥的。
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排斥口罩的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呢?一是近百年来的宣传,二是最高决策人的引导。
口罩只应由医生、护士、病人和在粉尘中工作的工人佩戴,普遍持这一观念的国家有:美国,英国,大部分欧盟国家,澳大利亚,新西兰,印度,南非和新加坡。在这些国家宣传防疫时,普遍说只要勤洗手,拉开社交距离。
世卫组织(WHO)的健康紧急计划署执行主任迈克·莱恩(MikeRyan)甚至在一周前还公开表示:“没有特别证据表明,大规模人口佩戴口罩(对防疫)有潜在益处。”WHO的官员都这样说,也就难怪美国和英国的疾控中心主任持相同态度,他们都曾公开呼吁:不要抢购口罩,普通口罩对防止感染一点用都没有,手术口罩和N95还要留给医护人员!
我相信这些专业领域的官员敢这样呼吁,不仅仅是出于保护一线医疗资源的目的,他们真的是这样想的!
欧美和中华文化辐射区(中国、韩国、日本和东南亚国家)不同,他们在历史上就注重实证,如果没有足够的数据支持,就会持怀疑态度。他们这样认为:手术口罩可以阻挡大颗粒飞沫,但小颗粒无法过滤;N95口罩可以阻挡95%的细微颗粒。
由于没能在短时间内做比对实验,欧美从上到下就一直持这样的观念。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人要戴口罩,就像我们不能理解有人要戴防毒面具。然而随着疫情越来越严重,口罩一夜之间成了他们眼中的神器,原先的观念开始打脸了。
他们开始注意到,鼓励戴口罩的地方,病例增长缓慢,不戴口罩的国家数字疯涨。比如,捷克是在欧洲少有的强制戴口罩的国家,他们超过万人口只有多例确诊,31人死亡;相比之下,意大利超过11万确诊,例死亡,西班牙也超过11万确诊,死亡过万。同样在意大利,据腾讯的报道,托斯卡纳区的普拉托市华人区有5万华人,无一感染。韩国、日本都是鼓励戴口罩的国家,他们的数字增长都非常缓慢。中国则是口罩抗疫的典型,领导人视察社区都戴口罩,武汉和湖北封城之后,其他省市都成了安全区。
于是,这两天欧美尤其是美国,对口罩的态度来了度急转弯。美国疾控中心开始建议每个人都要戴口罩,WHO那个主任莱恩又说:“我们必须注意到戴口罩的效果,不管是自制口罩还是绵口罩,在社区范围内有助于全面预防这种疾病。”
即使“什么都懂”的总统特朗普,也开始呼吁大家戴上非医用口罩,尽管他声称自己不会戴:“我是不会戴的,戴着口罩去会见总统、总理、国王、女王,我从来没见过。”
特朗普不肯戴口罩,只是怕不够帅吗?
美国从泰国劫持了几十万个从中国中转发往德国的口罩,理由是这些口罩是由3M中国生产的。德国称他们是“现代海盗”。
一百年前,特朗普还没有出生,但那时候美国应对瘟疫是戴口罩的。
年爆发了一次全球流感(当时称西班牙流感),从当年1月一直到年12月,全球三分之一人口即5亿人感染,大约万人死亡,仅在美国死亡病例就高达50万。由于爆发初期正处第一次世界大战,士兵将流感病毒扩散至全球。邮轮成为死亡集中营,医院,跟现在非常像。
年10月,旧金山立法院紧急出台了《流感口罩条例》,强制规定出门必须戴口罩,只有居家或用餐时例外,违者罚款5至美元甚至拘役10天。市长亲自呼吁公众:“戴口罩就是救命,戴口罩可降低感染率达99%!”他们甚至为此编了一首歌,广为传唱,还四处张贴口号“战壕里戴防毒面具,家里戴流感口罩”。
跟现在一样,很多人不以为然,市政府发现公众场合还是有很多人不肯戴。有记者在一场拳击赛拍的照片显示一半人没有戴口罩,警察局把照片放大,挨个找人抓起来。
有一艘从英国驶往美国的邮轮,船长勒令每个人都必须戴口罩,下船时没有一个人感染。两个月后,旧金山感染人数降为个位数,口罩条例才解除。
一百年来,口罩如何变得毫无用处,不得而知。
一个口罩,将这个世界分裂成两半。现在,整个世界对口罩的认知趋向统一,但割裂世界的观念无处不在。
不戴口罩的人,看戴口罩的觉得很奇怪。戴口罩的人,看戴防毒面具的觉得很奇怪。这种分裂还有哪些?
中国人嘲笑印度人擦屁屁不用手纸而用手,还用手抓饭吃;印度人说,我们擦屁屁用左手,吃饭用右手,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痔疮比我们多。
欧美人不理解中国人围桌吃饭,每个人的筷子沾着口水伸向同一盘菜;中国人却享受这种阖家团圆不分彼此。
他觉得吃素长命百岁,你觉得吃肉万寿无疆。
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上帝?
中国好,还是外国好?
是刘慈欣厉害,还是方方厉害?
反正我更喜欢大刘,他们的小说,我都看过。
在多维且撕裂的世界,我更喜欢高维。
17年前,我曾在“大郅事件”期间写过一篇《水面》,每次读来,觉得都不是我自己写的,仿佛神谕。里面有这些句子:
水面,将其上下分为两个世界,两种思维,两种命运。你无法驱使大多数人去像鱼一样思考,也无法让鱼像人一样去深思。
水面,是人和鱼共同的边界,命运的边界。人,或会潜入水下,不过一两分钟而已;鱼,或会跃出水面,不过半秒而已。命运的边界,是如此难以跨越。
如果你想知道一条鱼是怎样想的,请潜入水面之下,像它一样去思考。